材料一:
①从东汉末年到魏晋,这种意识形态领域内的新思潮即所谓新的世界观人生观,和反映在文艺美学上的同一思潮的基本特征,是什么呢?
②简单说来,这就是人的觉醒。它恰好成为从两汉时代逐渐脱身出来的一种历史前进的音响。在人的活动和观念完全屈从于神学目的论和谶纬宿命论支配控制下的两汉时代,是不可能有这种觉醒的。但这种觉醒,却是通由种种迂回曲折错综复杂的途径而出发、前进和实现的。文艺和审美心理比起其他领域,反映得更为敏感、直接和清晰一些。
③《古诗十九首》以及风格与之极为接近的苏(武)李(陵)诗,无论从形式到内容,都开一代先声。它们在对日常时世、人事、节候、名利、享乐等等咏叹中,直抒胸臆,深发感喟。在这种感叹抒发中,最突出的是一种性命短促、人生无常的悲伤。
④这种对生死存亡的重视、哀伤,对人生短促的感慨、喟叹,从建安直到晋宋,从中下层直到皇家贵族,在相当一段时间中和空间内弥漫开来,成为整个时代的典型音调。他们唱出的都是这同一哀伤,同一感叹,同一种思绪,同一种音调。可见这个问题在当时社会心理和意识形态上具有重要的位置,是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的一个核心部分。
⑤这个核心便是在怀疑论哲学思潮下对人生的执著。在表面看来似乎是如此颓废、悲观、消极的感叹中,深藏着的恰恰是它的反面,是对人生、生命、命运、生活的强烈的欲求和留恋。而它们正是在对原来占据统治地位的奴隶制意识形态——从经术到宿命、从鬼神迷信到道德节操的怀疑和否定基础上产生出来的。正是对外在权威的怀疑和否定,才有内在人格的觉醒和追求。也就是说,以前所宣传和相信的那套伦理道德、鬼神迷信、谶纬宿命、烦琐经术等等规范、标准、价值,都是虚假的或值得怀疑的,它们并不可信或并无价值。只有人必然要死才是真的,只有短促的人生中总充满那么多的生离死别哀伤不幸才是真的。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抓紧生活,尽情享受呢?为什么不珍重自己珍重生命呢?表面看来似乎是无耻地在贪图享乐、腐败、堕落,其实,恰恰相反,它是在当时特定历史条件下深刻地表现了对人生、生活的极力追求。
⑥从黄巾起义前后起,整个社会日渐动荡,接着便是战祸不已,疾疫流行,死亡枕藉,连大批的上层贵族也在所不免。荣华富贵,顷刻丧落,曹丕曹植也都只活了四十岁……既然如此,而上述既定的传统、事物、功业、学问、信仰又并不怎么可信可靠,大都是从外面强加给人们的,那么个人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就突现出来了,如何有意义地自觉地充分把握住这短促而多苦难的人生,使之更为丰富满足,便突现出来了。它实质上标志着一种人的觉醒,即在怀疑和否定旧有传统标准和信仰价值的条件下,人对自己生命、意义、命运的重新发现、思索、把握和追求。这是一种新的态度和观点。正因为如此,才使那些公开宣扬“人生行乐”的诗篇,内容也仍不同于后世腐败之作。而流传下来的大部分优秀诗篇,却正是在这种人生感叹中抒发着蕴藏着一种向上的、激励人心的意绪情感。正由于有这种内容,便使所谓“人的觉醒”没有流于颓废消沉;正由于有人的觉醒,才使这种内容具备学术深度。《十九首》、建安风骨、正始之音直到陶渊明的自挽歌,对人生、生死的悲伤并不使人心衰气丧,相反,获得的恰好是一种具有一定浓度的积极感情,原因就在这里。
⑦如前所说,内的追求是与外的否定联在一起,人的觉醒是在对旧传统旧信仰旧价值旧风习的破坏、对抗和怀疑中取得的。从哲学到文艺,从观念到风习,看来是如此狂诞不经的新东西,毕竟战胜和取代了一本正经而更加虚伪的旧事物。才性胜过节操,薄葬取替厚葬,王弼超越汉儒, “竹林七贤”成了理想人物,甚至在墓室的砖画上,也取代或挤进了两汉的神仙迷信、忠臣义士的行列。非圣无法、大遭物议并被杀头的人物竟然嵌进了地下庙堂的画壁,而这些人物既无显赫的功勋,又不具无边的法力,更无可称道的节操,却以其个体人格本身,居然可以成为人们的理想和榜样,这不能不是这种新世界观人生观的胜利表现。
(摘编自李泽厚《美的历程》)
材料二:
①李泽厚(以下简称李):我一直认为,中国近现代到今天许多高喊个人主义的人,并不了解什么是个人主义,大多数只是某种反传统反权威反既定秩序的情绪宜泄。这种宣泄在当时有它的某种积极意义,但今天仍然停留在这种水平上,便太可悲了。
②刘再复(以下简称刘):健康的个人主义除了意识到个人独立人格的重要,还意识到人类的存在是相关的,绝对的个人是不存在的。意识到这种相关性,就是不仅意识到个人的权利,也会意识到个人的责任,于是,在自我实现、自我发展的同时,也具有自我抑制、自我反省的力量。五四时期的文化改革者也认识到这一点,胡适说自我也要“担干系”的意思也就是责任的意思,他在《不朽》一文中就说,“我这个现在的‘小我’对于那永远不朽的‘大我’的无穷过去,须负重大的责任,对于那永远不朽的‘大我’的无穷未来,也须负重大的责任。”但是,很不幸,“五四”之后的中国,特别是当代的中国,经常泛滥的是只要权利、不要责任的破坏性个人主义。
③李:现在比较盛行的是“老子天下第一”,唯我掌握真理,以为个人主义就是反社会、反理性、反现存的一切,把个人主义等同于毫无责任感的反社会的破坏性人格。市场经济发展之后,个人欲望还会继续膨胀,有个人欲望不是不好,但个人的欲望要尊重他人的欲望,健全的个人主义还应当包括自我抑制的一面。
④刘:正常的社会、正常的国家,一方面要尊重个人的权利,尽可能让个人的潜力得到充分的发展,同时也要建立必要的公共权威和公共意识。这种公民意识就是对公共权威的尊重,即对法律和各种规则的尊重。
(摘编自刘再复、李泽厚《个人主义在中国的沉浮》)
暮 鼓
铁凝
日落之后,天黑以前,她要出去走路。一天的时光里,她尤其喜欢这个段落。日落之后,天黑以前,是黄昏。
她穿上薄绒衣和哈伦裤,换上走路的鞋,出了家门。她有些自嘲地暗想,她要保持整体的青春感。至于下巴的松懈或者鼻梁旁边的几粒雀斑,其实无碍大局。当一个六十岁的女人敢于穿着质地柔软、裤角裹腿、裤裆却突然肥坠以模糊臀部的哈伦裤出行时,谁还会注意她脸上的雀斑呢?
她走上柿子林边的这条小马路时,发现马路对面,一个老者几乎正和她齐头并进。老者拖着一把平头铁锨,铁锨和柏油路面摩擦出刺拉、刺拉的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噪音。他为什么不把铁锨扛在肩上呢?她心里有点抱怨,由不得偏过脸扫了一眼老者——这老头!她心说。
路灯及时地亮起来,在她斜后方的老头停住脚,从衣兜里摸出一包烟和火柴,仿佛是路灯提醒了他的抽烟。他将铁锨把儿夹在胳肢窝底下,腾出手点着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大口。
借着路灯和老头点烟的那一忽儿光亮,她看见老头的齐耳短发是灰白色的中分缝,皱纹深刻的没有表情的脸木刻一般。他咳着喘着向路边半人高的冬青树丛里吐着痰,确切地说,是向那树丛吼着痰,费力地把喉咙深处的痰给吼出来。那吼是疙疙瘩瘩低沉、粗砺的吼,犹如老旧的轮胎隆隆碾轧着碎石。
丁字路口到了,她闻见一股子花椒油炝锅的白菜汤味儿,网球馆工地正在开饭。她看见一个体型壮实的工人正朝她和老头这边张望,望了一阵,就扑着身子快步朝他们走来。当他和他们相距两三米的时候,她看出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只听他急切地高喊起来:“妈!妈! ”他喊着“妈”说,快点儿!菜汤都凉了!
她下意识地扭头向后看,路上没有别人。他是在喊她吗?他错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妈?或者她竟然很像这位施工队成员的妈?
这个端着空饭盆的年轻工人,就见他很确定地走到老头跟前,从他手里接过铁锨,又叫了一声“妈”,他催促说快点儿!菜汤都凉了!“老头”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不急不火的,由着儿子接过了铁锨。
她从年轻人浓重的中原口音里,听出焦急和惦记。他的头发落满了白灰和水泥粉末,几乎接近老头——不,应该是他的妈那齐耳乱发的颜色。
那么,他没有把身穿哈伦裤的她错认成自己的妈,他是在管那老头叫“妈”;那么,她一路以为的老头并不是个老头,而是个老太太,是——妈。
年轻人扛着铁锨在前,引着他的妈往一盏路灯下走,那儿停着一辆为工地送饭的“三马子”,车上有一筐箩馒头和一只一抱粗的不锈钢汤桶,白菜汤味儿就从这桶里漾出。母子二人舀了菜汤,每人又各拿两个大白馒头,躲开路灯和路灯下的“三马子”,找个暗处,先把汤盆放在地上,两人就并排站在路边吃起晚饭。
她佯装在近处溜达,观察着从容、安静地嚼着馒头的这对母子,怎么看也更像是一对父子。路边的年轻人很快就把饭吃完,从地上端起妈那份菜汤递到她手上。妈吃完馒头喝完汤,拍打拍打双手,在裤子两侧蹭蹭,从肥大中山式上衣的肥大口袋里掏出两只壮硕的胡萝卜,递给儿子一只,另一只留给自己,好比是饭后的奖赏。
她看见儿子拿着萝卜,和妈稍做争执,要把自己手中那个大些的塞给妈,换回妈手里那个小一点的。妈伸出举着萝卜的手挡了挡儿子,便抢先咬下一大口,很响地嚼起来。儿子也就咬着手中那大些的萝卜,很响地嚼起来。在路灯照不到的暗处,那两根在他们手中晃动的胡萝卜格外显出小火把似的新鲜光亮,和一股脆生生的精神劲儿,让她想起在她的少年时代,夜晚的交通警察手中那发着荧光的指挥棒。
会所传来一阵鼓声,是某个庆典或者某场欢宴开始了。会所的承包商早年是太行山区农民鼓队的鼓手,村里的喜事,镇上县上的赛事都少不了那鼓队。如今他将一面一人高的牛皮大鼓引进美优墅会所金碧辉煌的大堂,屏风似地竖在一侧,让擂鼓成为一些仪式的开场白,让仪式中身份最高的人手持鼓槌击鼓,如同证券交易所开市的鸣锣。
她对会所的鼓声并不陌生,她和家人都在会所举办或者参加过这种仪式。虽然,和旷野的鼓声相比,圈进会所的鼓声有点喑哑,有点憋闷,好比被黑布蒙住了嘴脸的人的呐喊。但鼓声响起,还是能引人驻足的。她望望那路边的母子,他们仍然站在黑暗中专注地嚼着胡萝卜,对这近切的鼓声充耳不闻。
她迎着鼓声往回家的路上走,尽可能不把自己的心绪形容成无聊的踏实。也许鼓声早已停止,她听见的是自己的心跳。世间的声响里,只有鼓声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跳。
(有删改)
材料一:
曾子弊衣而耕于鲁,鲁君闻之而致邑焉,曾子固辞不受。或曰:“非子之求,君自致之,奚固辞也?”曾子曰: “吾闻受人施者常畏人,与人者常骄人,纵君有赐,不我骄也,吾岂能勿畏乎?”孔子闻之曰: “参之言足以全其节也。”
孔子厄于陈蔡,从者七日不食。子贡以所赍货,窃犯围而出,告籴于野人,得米一石焉。颜回仲由炊之于壤屋之下,有埃墨①堕饭中,颜回取而食之,子贡自井望见之,不悦,以为窃食也。入问孔子曰: “仁人廉士,穷改节乎?”孔子曰: “改节即何称于仁义哉?”子贡曰: “若回也,其不改节乎?”子曰: “然。”子贡以所饭告孔子。子曰: “吾信回之为仁久矣,虽汝有云,弗以疑也,其或者必有故乎。汝止,吾将问之。”召颜回曰: “畴昔予梦见先人,岂或启佑我哉?子炊而进饭,吾将进焉。”对曰: “向有埃墨堕饭中,欲置之则不洁,欲弃之则可惜, 回即食之,不可祭也。”孔子曰: “然乎,吾亦食之。”颜回出,孔子顾谓二三子曰: “吾之信回也,非待今日也。”二三子由此乃服之。
(节选自《孔子家语·在厄》)
材料二:
澹台子羽,君子之容也,仲尼几而取之,与处久而行不称其貌。宰予之辞,雅而文也,仲尼几而取之,与处久而智不充其辩。故孔子曰: “以容取人乎,失之子羽; 以言取人乎, 失之宰予。 ”故以仲尼之智而有失实之声。今之新辩滥乎宰予,而世主之听眩乎仲尼为悦其言因任其身则焉得无失乎?是以魏任孟卯之辩 , 而有华下之患; 赵任马服之辩, 而有长平之祸。此二者, 任辩之失也。夫视锻锡②而察青黄,区冶③不能以必④剑;水击鹄雁,陆断驹马,则臧获不疑钝利。发齿形容,伯乐不能以必马; 授车就驾,而观其末涂,则臧获不疑驽良。观容服, 听辞言,仲尼不能以必士;试之官职 , 课其功伐 , 则庸人不疑于愚智。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夫有功者必赏,则爵禄厚而愈劝;迁官袭级,则官职大而愈治。夫爵禄大而官职治,王之道也。
(节选自《韩非子·显学篇》)
[注]①埃墨:烟灰。②锻锡:古人锻炼金属时掺的锡。青黄:蓝黄色,冶炼金属时的火色。③区冶:区冶子,春秋时善于铸剑的人。④必:判断。
而世主之听眩A仲尼B为悦C其言D因任E其身F则焉得G无失乎?
①试之官职,课其功伐,则庸人不疑于愚智。
②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
猛虎行(节选)
李白
溧阳酒楼三月春,杨花茫茫愁杀人。
胡雏绿眼吹玉笛,吴歌白纻①飞梁尘。
丈夫相见且为乐,槌牛挝鼓会众宾。
我从此去钓东海② , 得鱼笑寄情相亲。
注:①白虻:即《白虻歌》,乐府曲名,为吴地歌舞曲。②《庄子·外物篇》中记任公子所钓的大鱼“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
《红楼梦》中诗词数量大,样式多,内容丰富,不仅在当时前无古人,在今天也后无来者。曹雪芹不仅让诗词的作用发挥到最大,而且让大观园中的群芳成立诗社,将写诗填词由个人抒情上升到群体咏叹。诗社将《红楼梦》的诗意雅趣推向了高峰,也将其悲剧性演绎到了极致。白海棠纯洁娇艳 , 却挡不住秋风肆虐 , “芳心一点娇无力 , 倩影三更月有痕”;桃花娇柔鲜妍 , 却经不起秋雨摧残 , “泪眼观花泪易干 , 泪干春尽花憔悴”;柳絮洁白轻盈 , 却禁不住命运戕害 , “空挂纤纤缕 , 徒垂络络丝 , 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
不能想象,《红楼梦》如果没有了这些诗词,会是怎样一副苍白面孔!林妹妹不会是那个才思敏捷的林姝妹,湘云不会是那个出口成章的贵族少女,宝玉只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红楼诗社的六次活动,经历了成立、兴盛、衰亡的过程。不仅诗社的兴亡是大观园兴亡的缩影 , 而且是整个贾府兴亡的缩影 , 更寓意着曹雪芹寻求出路的希望及其破灭 , 从而寄托了他物我合一、物极必反、人生如梦的哲学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