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启:昨日蒙教,窃以为与君实游处相好之日久,而议事每不合,所操之术多异故也。虽欲强聒,终必不蒙见察,故略上报,不复一一自辨。重念蒙君实视遇厚,于反覆不宜卤莽,故今具道所以,冀君实或见恕也。
盖儒者所争,尤在于名实,名实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今君实所以见教者,以为侵官、生事、征利、拒谏,以致天下怨谤也。某则以谓受命于人主,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为侵官;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为天下理财,不为征利;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拒谏。至于怨诽之多,则固前知其如此也。
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上乃欲变此,而某不量敌之众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则众何为而不汹汹然? 盘庚之迁,胥怨者民也,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盘庚不为怨者故改其度,度义而后动,是而不见可悔故也。如君实责我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为,以膏泽斯民,则某知罪矣;如曰今日当一切不事事,守前所为而已,则非某之所敢知。
无由会晤,不任区区向往之至!
(选自王安石《答司马谏议书》)
①以授之于有司 ②如君实责我以在位久
③不为侵官 ④为天下理财
①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
②至于怨诽之多,则固前知其如此也。
赠刘景文
苏轼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海南杂忆
茅盾
我们到了那有名的“天涯海角”。原以为这个地方是一条陆地,突入海中,碧涛澎湃,前无去路。但是错了,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所谓“天涯海角”就在公路旁边,相去二三十步。当然有海.就在岩石旁边,但未见其“角”。至于“天涯”,我想象得到千数百年前古人以此二字命名的理由,但是今天,环岛公路干线直通那里,沿途还有盐场、铁矿等。这哪里是“天涯”?
出乎我的意料,这个“海角”却有那么大块的奇拔的岩石;我们看到两座相偎相倚的高大岩石,浪打风吹,石面已颇光滑;两石之隙,大可容人,细沙铺地;数尺之外,碧浪轻轻扑打着岩根。我们当时说笑话:可惜我们都老了,不然,一定要在这个石缝里坐下,说半天情话。
这些怪石头,叫我想起题名为《儋耳山》的苏东坡的一首五言绝句:
突兀隘空虚,他山总不如。
君看道旁石,尽是补天遗!
我翻阅过《道光琼州府志》,在“谪宦”目下,知谪宦始自唐代,凡十人,宋代亦十人;又在“流寓”目下,知道隋一人,唐十二人,宋亦十二人。明朝呢,谪宦及流寓共二十二人。这些人、不都是“补天遗”的“道旁石”么?其中有大名震宇宙的李纲、赵鼎和胡铨。这些名臣,当宋南渡之际,却无缘“补天”,而被放逐到这“地陷东南”的海岛作“道旁石”。千载以下,真叫人读了苏东坡这首诗同声一叹!
经营海南岛,始于汉朝。大概从唐朝开始,这块地方被皇帝看中了,作为放逐罪人的地方。可是宋朝更甚于唐朝,宋太宗贬逐卢多逊至崖州的诏书,就有这样两句:“特宽尽室之诛,止用投荒之典。”原来宋朝皇帝把放逐海南岛视为仅比满门抄斩罪减一等,你看,他们把这个地方当作怎样的“险恶军州”!
只在人民掌握政权以后,海南岛才别是一番新天地。兴隆农场是归国华侨经营的一个大农场。以前这里没有的若干热带作物,如今都从千万里外来这里安家立业了。正像这里的工作人员,他们的祖辈或父辈万里投荒,为人作嫁,现在他们回到祖国的这个南海大岛安家立业,却不是“道旁石”,而是真正的补天手了!
我们的车子在公路上扬长而过。时令是农历岁底,北中国的农民此时正在准备屠苏酒,在暖屋里计算今年的收成、筹划着明年的夺粮大战吧?但是眼前,这里,海南,我们却看见一望平畴,新秧芊芊,嫩绿迎人。这真是奇观。
还看见公路两旁,长着一丛丛的小草,绵延不绝。这些小草矮而丛生,开着绒球似的小白花。我忽然想起明朝正统年间王佐所写的一首五古《鸭脚粟》了。我问陪同我们的白光同志,“这些就是鸭脚粟吗?”
“不是!”她回答:“这叫飞机草。刚才路旁就有鸭脚粟。”我问鸭脚粟今作何用,她说:“喂畜牲。可是,还有比它更好的饲料。”我说,明朝时候,老百姓把它当作粮食。
然而,王佐还有一首五古《天南星》:
君看天南星,处处入本草。夫何生南海,而能济饥饱。八月风飕飕,闾阎菜色忧。南星就根发,累累满筐收。
这就是说,老百姓所得,尽被搜刮了去,不但靠鸭脚粟过活,也还靠天南星。怪不得王佐在诗的结尾用了这样“含泪微笑”式的两句:
海外之美产、中原知味不?
1963 年 5月 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