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结<节选>
在我断断续续住了近三十年的斗室外,有三棵白丁香。每到春来,伏案时抬头便看见檐前积雪。雪色映进窗来,香气直透毫端。人也似店乎(轻灵 机灵)得多,不那么浑浊笨拙了。从外面回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也是那一片莹白,白下面透出参差的绿,然后才见那两扇红窗。我经历过的春光,几乎都是和这几树丁香联系在一起的。那十字小白花,那样小,却不显得(单纯 单薄)。许多小花形成一簇,许多 簇花开满一树,遮掩着我的窗,照耀着我的文思和梦想。
古人诗云:“芭蕉不展丁香结”“丁香空结雨中愁”。在细雨迷蒙中,着了水滴的丁香格外妩媚。花墙边两株紫色的,如同印象派的画,线条模糊了,直向窗前的莹白渗过来。让人觉得,丁香确实该和微雨连在一起。
只是赏过这么多年的丁香,却一直不解,何以古人发明了丁香结的说法。今年一次春雨,久立窗前,望着斜伸过来的丁香枝条上一柄花蕾。小小的花芭圆圆的,鼓鼓的,恰如衣襟上的盘花扣。我才恍然,(竟然 果然)是丁香结。
丁香结,这三个字给人许多想象。再联想到那些诗句,真觉得它们(负担 承担)着解不开的愁怨了。每个人一辈子都有许多不顺心的事,一件完了一件又来。所以丁香结年年都有。结,是解不完的;人生中的问题也是解不完的,不然,岂不太平淡无味了吗?
最后的时刻
那是一个非常晴朗的日子。守望在牢门边的人们清楚地看见,一辆卡车和一辆吉普车急速地向渣滓洞开来。特务说是要把江姐和另一批同志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这时,江姐正伏在桌上草拟一个学习讨论提纲。一听见喊她的名字,她不慌不忙地把未写完的讨论提纲塞在另一个同志的床铺下面,随即跳下床来,拿起梳子对着墙上那面破镜子,像平常一样地梳着她的黑发。
同牢房的人听说江姐要转移,心里很难过,都跑过来围着江姐。但一看到她那样平静的表情,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江姐梳好了头发,在枕头下面取出了她那件洗得干干净净的、被捕时穿的阴丹士林布旗袍,脱下了打着“×”号的囚服。
蓝色的旗袍外面套着一件玫瑰色的短毛线衣。江姐习惯地用手拍拍身上的灰尘,再理理旗袍上的折痕,然后弯着身子擦去皮鞋上的泥污。她又在镜子前照了照,在室内试着走了几步,像要去参加什么隆重的典礼似的。
特务在门外不停地催促。江姐准备告别女室的同志。
“江姐,你的换洗衣服……”一个女同志把江姐的衣服、毛巾、牙刷收拾在一个小布包里。
江姐轻轻地接过布包来,看了一眼,又递给那位女同志。
“留给大家用吧。看见这些东西,就等于看见我一样。”
包落在地上。同牢房的人忍不住悲伤,哭了起来。
这时,从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成群的男同志,戴着手铐,从牢房里从容地走出来,一路上和每一间牢房里伸出来的手紧握着告别。
江姐抬起头来,像对自己,也像对着大家说:
“要勇敢一些!每一个革命者,当他面临着最后考验的时候,都应该脸不变色,心不跳!“
江姐说完以后,就大步向牢门走去。她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头向室内看了一眼。熟悉的八张双层铺,一张小条桌,墙上的破镜子……
“ 同志们,永别了!”
“江姐!江——”人们红肿着双眼,像猛地醒过来似的,忽地一下扑向签子门。
江姐和许多男同志,挺立在囚车上面,像去迎接庄严的战斗,像去迎接即将到来的黎明。看,他们的脸上充满了胜利的欢笑,洋溢着圣洁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