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思念
王开忠
百花吐蕾，草木葱茏。妈妈，又到了您仙逝的时节，儿子看您来了。几十年来，我是多么想念您……
您的人生太短了，只在人间度过36 个春秋。我忘不了60 年前那个春天的一个上午，您像一颗耀眼的流星从我生命的天空急逝而去。
爸爸按照您生前的心愿，将您安葬在这里。这里是您亲手“改造”过的土地，在咱们家正南方500 米远的地方。您说，您舍不得离开这块土地，舍不得离开这个家，舍不得离开3 个年幼的孩子， 躺在这里可以天天望见自己的家，望见自己的亲人……
妈妈，您长眠的这块土地，是您用汗水和心血浇灌而成的。黄海西岸的家乡盐碱遍地，草木不生。为了生存，人们用原始的方法对盐碱地进行改造——在田头挖塘，将地下三四米深的黑土取出来，覆盖在盐碱地面，使白色盐碱地变成能长庄稼的黑色土地。挖黑土、运黑土是一项繁重的劳动，当时爸爸患病，干不了重活，您成了家中的顶梁柱。我清楚地记得，其他人家都是男人推着木轮车运土，而唯有您一个女人吃力地推着装满黑土的木轮车，沿着10 多米长的斜坡向上攀爬。您身单力薄，一步一停，步步发颤，爸爸不忍心看您受累，找来绳子拴在车头向前拉，但拉不了几车就病痛难忍，不得不停下休息一会儿。这时，您就一个人用背篓背运黑土。就这样，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2 个春夏秋冬、700 多个日日夜夜，不仅将门前的2 亩多盐碱地铺上了1 尺多厚的黑土，还将村后的1 亩多薄地改造成能长庄稼的良田。
妈妈，您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发动机 ， 从早到晚、从春到冬，从没有闲着的时候。即便是钢铁铸成的发动机超负荷地运转也会过早地损坏，您一个凡人肉身这样不知疲倦地劳作怎能坚持长久？大概33 岁那年，您患上了严重的胃病，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就这样，您的身体每况愈下，终于卧床不起。
妈妈，您乐于助人，左邻右舍遇到困难，您知道后总是跑前跑后地帮忙。您心灵手巧，会做衣服，会纳鞋底，村上很多大人小孩的衣服、鞋子都是您帮着做的。在您生病之前乃至生病之中，我几乎每天晚饭后都看到您在煤油灯下做衣服、缝补衣服，一针一线，是那样地用情用心。
妈妈，您 A 。有一件事我至今不忘。那时候我们苏北地区穷，而北边鲁南地区更穷，每到春天，常有一些那里的穷人向南讨饭经过我们村。一天早上，门口来了一位面黄肌瘦的山东大娘和一个六七岁的瘦小女孩，您觉得她俩可怜，就将刚做好的稀饭盛给她俩吃，您看女孩上衣破旧，就把妹妹唯一的一件换洗衣服送给她，母女俩临走时，您还将家中仅有的2 个菜窝头塞到孩子手中。当时我们家吃的是救济粮，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那顿早饭多了两个人吃，不够家里人吃了，您就一口也没吃。
妈妈，您 B 。记得有一天，我问您我们村为什么叫“租地村”，您说解放前全村人没有一寸土地，都是依靠租种地主的土地生活，所以就得名“租地村”，全村穷得远近闻名。自从家乡解 放，共产党、新四军来了打倒地主，穷人分得了土地，生活才渐渐好起来。您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孩子，不要忘了共产党带给我们的好处，不要忘了感恩。你长大后去参军，保家卫国，不能再让穷人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妈妈，您的话我一直铭记在心，儿子欣慰地告诉您，我长大后按照您的心 愿报名参加了解放军，一拿到“入伍通知书”，就跑回家来把它恭恭正正地摆放在您的灵位前。儿 子在部队，缘于此前您的言传身教，勤快能干，还被提为干部。我参加多条国家重要铁路和多项重 点工程建设，为国家和人民做了一些应做的事情，您要是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妈妈，您给了我生命，给了我前进的方向，而我却不能回报您的深恩大恩。我一生愧疚，这种愧疚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日俱增——
我愧疚在您病重卧床时日不多时没能经常陪伴在您身边。我愧疚连您的模样都没能记住， 过去很穷，您生前没有拍过一张照片，有一天，我找到驻地一位画家，请他为您画一幅肖像，准备时时带在身边。画家要我说出您的相貌，可我左想右想，怎么也记不清、说不准您的形象，我不知道您的模样是何时从我脑海中消失的，最后只得作罢。我愧疚工作以后没有经常为您扫墓。我参军远离家乡，当兵10 多年时间未能为您扫过一次墓；后来转业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工作，退休后
又返聘，一直繁忙，其间仅为您扫过一次墓，请原谅儿子不孝。今天虽然不是清明节，但今天是您仙逝60 周年。
妈妈，如果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要经常陪伴在您身边，让您不再感到寂寞；要年年带您去体检，让您不再疾病缠身；要好好地赡养您，让您过得舒心开心……
妈妈，时间可以冲淡人间一切，却冲淡不了我对您的无尽思念。我对您的思念，就像您墓地旁边那条经盐河、入大海的小河流水，长年不息、连绵不绝！
（选自《学习时报》2021 年9 月9 日版，有删改）
牵记一场雪
张峪铭
灰沉沉的天是雪的序幕，冷冰冰的雨是雪的使者，当一切演绎到极致时，雪就飘然而至。
雪对于江南来说就是一匆匆过客，当主人将茶捧到他的跟前，茶叶酽香还未飘散，客人却起身离去了，留下的是主人无着落的热情和失望。
其实江南不是没有一场大雪的，可在记忆中搜索，近年雪事竟如飞鸿留爪，随雪消融而了无踪迹。而童年的雪趣却在记忆深处定格成了永恒。我牵记一场雪，一场寒冷却又温暖的、快乐而又伤感的童年的雪。
童年的冬装是没有过渡层的，里面一件布褂，外面就罩上了一件棉袄。当雪如盐粒一样零星洒落时，我就和小伙伴们在房前屋后奔跑，将冻得如胡萝卜样的小手在呼呼的北风中捞着雪粒。未等看清，雪粒已融在掌心。当雪真的纷纷扬扬时，大人们往家里挤，小孩子却跑向更深的雪幕。这样的结果往往是握着冻得发紫的手哭着回家。当母亲向小手中哈着暖气，眼角泪水还未干的
我，又抽手冲到雪地里。
我真不知道雪怎么有如此大的魔力，它虽将寒冷带到人间，可孩童们却有着天性般的喜欢，厚厚的雪下，藏有无尽的快乐。
老屋里，长辈用树蔸烧起大火盆，大人小孩围火盆而坐，听我那只读过两年私塾的二伯讲《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不时有大人探头探脑地推开门，拍掉身上的雪，悄悄地围坐上来。火盆成了一个标靶，处在暖暖靶心的我，望着红脸关公似的人们，全然忘了外面的雪情。A. 围炉以酌赏雪，是文人的诗意；绕火而坐听书，是农家的温情。
当然儿时的雪趣还有捉鸟。在我家堆牛草料的屋里，伙伴们在草堆上驱赶着鸟，以为饥饿的鸟总有飞不动的时候。虽近在咫尺，可你扑上去时，它还是从你的手下飞走，把我们一群孩子累得满头大汗，却收获了满心的快乐。后来看到鲁迅先生在文章中写的捕鸟旧事，我不禁佩服他的聪慧来。可又一想那八成是大人的诡计，与童年无关。
若干年后，雪好像总是羞羞答答的，下得不畅快尽兴，下得不淋漓尽致。即使有那么一两次的恣意，也因成人的矜持，竟没能融入它营造的意境之中，少了一点诗情，多了一些现实。
B. 广厦千间，不是天下所有寒士皆有庇身之所；路有万条，不知离家务工的亲朋故旧是否都会回家过年。我牵记着雪，有时又不得不压住自己的私欲。
雪能将世间不平填满，能将纷繁复杂的世界简化成了黑白两色，如书画中的诗意飞白，可春天来临，地面上的坑穴洼地，冰面上的枯枝断梗一切如旧，雪后的泥淖，黏靴绊脚的，更让人心忧意烦。
“大雪纷飞白茫茫，耕牛保护要加强。”这是我年少时最早接触到的诗句。这村里一个名叫从来的瘫痪人写的。可他就在那一年的大雪中，写保护耕牛诗的几天后，一个人孤独地在雪夜里溘然去世。忧伤像雪一样飘进了我幼小的心田。
雪是轻盈灵动的诗，它在每个人心中铺开驿动的情怀。诗是有喜怒哀乐的，它将雪事染上各种各样的色彩。这不妨碍我牵记一场雪，一场迎候春日的雪。
江南的雪像铁树一样难以开成花朵，它来得慢，来得静，走得快。当你痴情牵记一场大雪时， 连小雪也匿了它的芳踪，剩下的只有一些雪意。
这当然也不错，积雪消于无形，雪意常驻心中。
本文：若干年后，雪好像总是羞羞答答的，下得不畅快尽兴，下得不淋漓尽致。
老舍《济南的冬天》：……微黄的阳光斜射在山腰上，那点儿薄雪好像忽然害了羞，微微露出点儿粉色。
魏文侯与虞人①期猎。是日，饮酒乐，天雨。文侯将出，左右曰：“今日饮酒乐，天又雨，公将焉之？”文侯曰“：吾与虞人期猎虽乐岂可不一会期哉？”乃往，身自罢之。魏于是乎始强。
（司马光《资治通鉴·魏文侯书》）
【注释】①虞人：管理山泽的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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