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孟实上。他人到中年,衣着华贵,面容丰满,一脸威严。身后跟着修鼎新。
卢孟实向店里扫了一眼,坐在当年老掌柜的那把太师椅上。
卢孟实把手一伸。
小伙计马上把一个蓝花白地的细瓷小碗送到他手上。
卢孟实:(呷了一口)欠火。
修鼎新:鸭汤欠火,告诉二灶添硬柴加大火。
声孟实:(喝着,头也不抬)谁让他进来的?
修鼎新:(暗向克五使眼色,让他快走)
克五:(反而凑上来)卢掌柜的,不用说你这儿了,就是王爷贝勒府,我也随便串胡同。我闻出来了,你后院有烟土!
卢孟实:赶走!
克五:送我只鸭子咱们了事,要不然……
福顺:走!
修鼎新:(小声)五爷,走吧。
卢孟实:有人在东家那儿告我,在老家买地置房子,不错,有这事儿。做饭庄子的就不能置产业?就都得吃喝嫖赌走下流?我还想买济南府,买前门楼子哪!成顺!
成顺:是。
卢孟实:你哪天办喜事?
成顺:二月二。
卢孟实:龙抬头,好日子!(从修手里取过一个红封包)这是拒上送的喜幛子钱。
成顺:谢谢掌柜的!
卢孟实:披红挂绿,骑马坐轿子,怎么红火怎么办。让那些不开眼的看看,福聚德的伙计也是体面的。散吧!
……
卢孟实:成顺,拿起来。侍候下今天这些座儿,我升你当灶头。散!(众伙计下)
王子西:(担心地)下半晌是瑞蚨祥盂四爷的座儿,这可是吃主儿。
卢孟实:谁候?
福顺:我。
常贵:掌柜的,我候吧。
王子西:侦缉队打点好了?
卢孟实:不买账,看来想敲咱们一笔。
修鼎新:这是全赢德的地契、账簿,你盖章就过户了。
卢孟实:(感觉不适)留我晚上看吧。全赢德的伙计柜上的,愿留的都留下,千万别让他们没地方去,还有……(一阵眩晕)
王子西:(扶住)怎么啦?去后边躺躺。
……
唐茂盛:分号要修门脸儿,用点儿钱。
声孟实:用多少?
唐茂盛:我大哥在法家花园起的那间馆子支了多少,我就用多少。
卢孟实:(知来者不善)行,过了五月节,我给您送天津去。
唐茂盛:哟,你跟我这儿打镲呀!
卢孟实:您看,这影壁得描金了,后院堆房要挑顶子……
唐茂盛:福聚德日进百金,还跟我来这套?
卢孟实:有进还有出哪。修先生,拿账来。
唐茂盛:(不看)这事儿就这么着了。另外,我还要借个人。
卢孟实:谁?
唐茂盛:分号缺个好堂头,我要常贵。
卢孟实:这可不行,饭馆让人服,全仗堂、柜、厨,您这不是撤我大梁吗?我给您换一个。(示意王子西帮他一起说)
王子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爷要,就……
卢孟实:不行。有批老主顾不见常贵不吃饭。
①克五:送我只鸭子咱们了事,要不然……
②唐茂盛:哟,你跟我这儿打镲呀!
③卢孟实……做饭庄子的就不能置产业?……我还想买济南府,买前门楼子哪!
父亲是一盏灯
崔立
儿子与父亲在漫无边际的森林中行走。
原本,他们不该迷路。
看时间差不多了,父亲说:“儿子,咱们回吧。”儿子玩得兴起,说:“爸,我想再玩一会儿。”儿子14岁,正是贪玩的年纪。
直到天微微黑了,他们还是找不到来时的路。
微弱的月光下,只能隐约看见自己的两只手,脚底下一片漆黑,远方也看不见一星半点的灯光。儿子害怕了。往日在电视里看到的一幕幕骇人的场景,都在眼前跳了出来。
儿子想哭,说:“爸,我害怕。”
父亲拍了拍儿子的肩说:“别怕,我们一会儿就走出去了。”
父亲说着话,抬起头,激动地说:“快看,前面有灯光——”
儿子顺着父亲说的方向看去,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父亲说:“你个子矮,当然看不真切了。”
儿子其实也就比父亲差半个头的高度。
但既然父亲说见着光了,儿子心头的恐惧瞬时就淡化了。
父亲在前面走儿子在后面跟,黑乎乎的森林里,只听见两个人走路的脚步声。
走了好一会儿,儿子有点儿乏了,说:“爸,怎么还没到啊?”
父亲说:“快了,你再坚持坚持,你看,前面就有灯光了。”
儿子顺着父亲指的方向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继续走,父亲在前面走着,儿子在后面跟着。
走在前面的父亲忽然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儿子说:“爸,你怎么了?”
父亲说:“没事,被绊了一下,赶紧走吧。”
儿子点点头,两个人继续赶路。
儿子又累又饿,但走在前面的父亲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儿子看着父亲的身影,咬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终于,儿子也看到灯光了。
一片树林里,有一间小木屋,屋里亮着灯。
父亲拍打着门,门开了,暖暖的灯光亮亮的,原来是森林管理员,一个老人家。
“你们是不是迷路了?快进来吧。”
父亲进门时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汗珠。
儿子看到,父亲走路一瘸一拐的,应该是刚才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扭伤了脚。
那是儿子14岁时发生的事了。眼下,又有一件天大的事。儿子轻信一个朋友的话,以自己的名义给他贷款好几十万元。朋友生意失败,整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儿子还不起钱。追债的上诉到法院,结果只有两条路:儿子要么还钱,要么被判刑。
儿子在家里,像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儿子反复说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父亲说:“儿子,别怕,总会有办法的。”
“有办法!有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儿子忽然歇斯底里地朝父亲吼起来。
儿子被传唤去了法院。开庭半个小时,原告方突然说欠款已付,提出撤诉。儿子愣了半天,想,是谁帮自己付的款呢?
直到走出法院,儿子看到了在门口等着的父亲,明白了。
儿子问:“爸,那么多钱你是如何筹集的?”
父亲说:“不用管了,咱们回家。”
出租车将儿子带到了另一个地方,一个陌生而狭小的地方。儿子明白了,父亲把房子卖了。
儿子的声音哽咽,说:“爸,……”
父亲说:“别想了,一家人住这里也挺好的。”
儿子突然想起了什么,说:“爸,14岁那年,我们迷路那次,你真的看到灯光了吗?”
父亲没有说话,只拍了拍儿子的肩,像很多年前,在那片森林里一样。
(选自《2017中国年度小小说》,有删改)
①微弱的月光下,只能隐约看见自己的两只手,脚底下一片漆黑,远方也看不见一星半点的灯光。
②父亲进门时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汗珠。
茶馆(选场)
老舍
松二爷和常四爷都提着鸟笼进来,王利发向他们打招呼。他们先把鸟笼子挂好,找地方坐下。松二爷文绉绉的,提着小黄鸟笼;常四爷雄赳赳的,提着大而高的画眉笼。茶房李三赶紧过来,沏上盖碗茶。他们自带茶叶。茶沏好,松二爷、常四爷向邻近的茶座让了让。
松二爷、常四爷:您喝这个!(然后,往后院看了看)
松二爷:好像又有事儿?
常四爷:反正打不起来!要真打的话,早到城外头去啦,到茶馆来干吗?
二德子,一位打手,恰好进来,听见了常四爷的话。
二德子:(凑过去)你这是对谁甩闲话呢?
常四爷:(不肯示弱)你问我哪?花钱喝茶,难道还教谁管着吗?
松二爷:(打量了二德子一番)我说这位爷,您是营里当差的吧?来,坐下喝一碗,我们也都是外场人。
二德子:你管我当差不当差呢!
常四爷:要抖威风,跟洋人干去,洋人厉害!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尊家吃着官饷,可没见您去冲锋打仗!
二德子:甭说打洋人不打,我先管教管教你!(要动手)
别的茶客依旧进行他们自己的事。王利发急忙跑过来。
王利发:哥儿们,都是街面上的朋友,有话好说。德爷,您后边坐!
二德子不听王利发的话,一下子把一个盖碗搂下桌去,摔碎。翻手要抓常四爷的脖领。
常四爷:(闪过)你要怎么着?
二德子:怎么着?我碰不了洋人,还碰不了你吗?
马五爷:(并未立起)二德子,你威风啊!
二德子:(四下扫视,看到马五爷)喝,马五爷,您在这哪?我可眼拙,没看见您!(过去请安)
马五爷:有什么事好好地说,干吗动不动就讲打?
二德子:嗻!您说得对!我到后头坐坐去。李三,这儿的茶钱我候啦!(往后面走去)
常四爷:(凑过来,要对马五爷发牢骚)这位爷,您圣明,您给评评理!
马五爷:(立起来)我还有事,再见!(走出去)
常四爷:(对王利发)邪!这倒是个怪人!
王利发:您不知道这是马五爷呀?怪不得您也得罪了他!
常四爷:我也得罪了他?今天出门没挑好日子!
王利发:(低声说)刚才您说洋人怎样,他就是吃洋饭的。信洋教,说洋话,有事情可以一直找到宛平县的县太爷去,要不怎么连官面上都不惹他呢!
常四爷:(往原处走)哼,我就不佩服吃洋饭的!
王利发:(向宋恩子、吴祥子那边稍一歪头,低声地)说话请留点神!(大声地)李三,再给这儿沏一碗茶来!(拾起地下的碎瓷片)
松二爷:盖碗多少钱?我赔!外场人不做娘们事!
王利发:不忙,待会儿再算吧!(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