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庄王伐郑,克之。郑伯肉袒 , 左执茅旌,右执鸾刀,以迎庄王,曰:“寡人无良边陲之臣,以干天下之祸,是以使君王昧焉辱到弊邑。君如怜此丧人,锡之不毛之地,唯君王之命。”庄王曰:“君之不令臣交易为言,是以使寡人得见君王之玉面也,而微至乎此!”庄王亲自手旌,左右麾军,还舍七里。
将军子重进谏曰:“夫南郢之与郑相去数千里诸大夫死者数人斯役死者数百人今克而不有无乃失民力乎?”庄王曰:“吾闻之,古者盂不穿,皮不蠹 , 不出四方。以是见君子重礼而贱利也。要其人,不要其土。人告从而不赦,不祥也。吾以不祥立乎天下,灾之及吾身,何日之有矣!”
既而晋人之救郑者至,请战,庄王许之。将军子重进谏曰:“晋,强国也,道近力新;楚师疲劳,君请勿许。”庄王曰:“不可。强者我避之,弱者我威之,是寡人无以立乎天下也。”遂还师以逆晋寇。庄王援枹而鼓之,晋师大败。晋人来,渡河而南。及败,奔走欲渡而北,卒争舟,而以刃击引,舟中之指可掬也。庄王曰:“嘻,吾两君之不相能也,百姓何罪!”乃退师以轶晋寇。诗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御。”庄王之谓也。
晋人伐楚,三舍不止。大夫曰:“请击之。”庄王曰:“先君之时,晋不伐楚,及孤之身,而晋伐楚,是寡人之过也。如何其辱诸大夫也?”大夫曰:“先君之时,晋不伐楚,及臣之身,而晋伐楚,是臣之罪也。请击之。”庄王俛泣而起,拜诸大夫。晋人闻之曰:“君臣争以过为在己,且君下其臣犹如此;所谓上下一心,三军同力,未可攻也。”乃夜还师。孔子闻之曰:“楚庄王霸其有方矣。下士,以一言而敌还,以安社稷,其霸不亦宜乎?”诗曰:“柔远能迩,以定我王。”此之谓也。
(节选自西汉·刘向《新序》)
①吾以不祥立乎天下,灾之及吾身,何日之有矣!
②下士,以一言而敌还,以安社稷,其霸不亦宜乎?
赵宏伟字子英,甘陵人。至元十三年,国兵攻宋,宏伟以书谒元帅宋都䴙于军中,奇之,俾以兵略地临江。至吉州,宋主将管忠节、路分邹超悉众出战,宏伟败之,追北二十余里,薄其城,示以祸福,知州周天骥以城降。宋都䴙嘉宏伟有功,赏银三十两,署为吉州参佐官。吉民有为乱者,宏伟设伏桥下,以火攻之,藏战退走,伏发,众蹂践几尽,乘胜捣其巢穴,余党悉出拒战,宏伟旋兵袭其背,斩其渠魁,一州遂安。宋厢禁军总管王昌、勇敢军总管张云诱新附五营军为乱。事觉,昌就擒;宏伟夜袭云,斩首以献,停其党五百人。宋都解欲尽诛之,宏伟曰:"此属诖误,非得已也,今悉就诛,何以安反侧?"众得免死。十七年,改衡州路总管府治中。群盗出没其境,宏伟计其地,兴电田,民既足食,盗亦为农,那遂宁谨。大德五年,起佥浙西道肃政廉访司事。镇江旱,蠲民租九万馀石。吏畏飞语,复征于民,民无所出,行台令宏伟核实,卒画之。大风海溢润常江阴等州庐舍多荡没民乏食宏伟将发廪以赈有司以未得报为辞宏伟曰民旦幕饥擅发有罪我先坐遂发之,全活者十余万。迁江南行台都事。十一年,江南大饥,宏伟请以赃罚钱赈之,民赖以生。至大二年,召为内台都事。仁宗在东宫时,闻其名,遇之甚厚,常以宇呼之。及出为浙东廉访副使,陛辞之日,仁宗出币帛,俾择所欲者即赐之。握江南行台治书侍御史。皇庆二年,致仕。延祐三年,复起为福建道肃政廉访使。未几,以疾辞。泰定三年,卒,年四十四,赠嘉议大夫、礼部尚书、上轻车都尉,追封天水郡侯,谥贞献。
(节选自《元史·列传第五十三》)
①宏伟以书谒元帅宋都䴙于军中,奇之,俾以兵略地临江。
②此属诖误,非得已也,今悉就诛,何以安反侧?
元行钦,幽州人,为刘守光裨将。与李嗣源战于山北,身中嗣源七矢。拔矢而战,反中嗣源。屡败,乃降嗣源。嗣源谓其壮士,以为养子。从战,数立功。庄宗闻其骁勇,取之为散员都部署。庄宗与梁军战,军败而溃,梁兵数百追及,攒槊围之。行钦驰一骑,夺剑断其二矛,斩首一级,梁兵解去。庄宗持行钦泣曰:“富贵与卿共之!”由是宠绝诸将。
赵在礼反,庄宗以为邺都行营招抚使将二千人讨之行钦以诏书招在礼在礼登城谓行钦曰将士经年离去父母不取敕旨奔归追悔何及若公善为之辞尚能改过自新行钦曰:“天子以汝等有社稷之功,小过必当赦宥。”在礼再拜,以诏书示诸军。皇甫晖从旁夺诏书坏之,军士大噪。
行钦攻邺无功,庄宗欲自将以往,群臣皆谏止,乃遣明宗①讨之。明宗军城西,行钦军城南。而明宗军变,与在礼合。行钦闻之,退屯卫州,以明宗反闻。庄宗遣李从璟驰诏明宗计事。从璟,明宗子也。行至卫州,而明宗已反,行钦乃系从璟,将杀之,从璟请还京师,乃许之。明宗引兵南,行钦率兵趋还京师。从庄宗幸汴州,行至荥泽,闻明宗已渡黎阳,庄宗复遣从璟通问于明宗,行钦以为不可,因击杀从璟。
明宗入汴州,庄宗不得进。庄宗谓行钦曰:“卿等从我久,富贵急难无不同也。今兹危蹙,而默默无言,坐视成败。我至荥泽,欲单骑渡河,自求总管,卿等各陈利害。今日俾我至此,卿等何如?”行钦泣而对曰:“臣本小人,蒙陛下抚养,位至将相。危难之时,不能报国,虽死无以塞责”。因与诸将百余人,皆解髻断发 , 置之于地,誓以死报,君臣相持恸哭。
庄宗崩,行钦出奔,为野人所执。刺史石潭折其两足,载以槛车,送京师。明宗见之,骂曰:“我儿何负于尔!”行钦瞋目直视曰:“先皇帝何负于尔!”乃斩于洛阳市。
呜呼!死之所以可贵者,以其义不苟生尔。方明宗之兵变,诸将未知去就,而行钦独以反闻,至于断发自誓,其诚节有足嘉矣。及庄宗崩,不能自决,而反逃死以求生,终于被执而见杀。其言虽不屈,而死非其志也,乌足贵哉!
(节选自《新五代史·元行钦传》)
【注】①明宗:李嗣源。
①臣本小人,蒙陛下抚养,位至将相。危难之时,不能报国,虽死无以塞责。
②方明宗之兵变,诸将未知去就,而行钦独以反闻,至于断发自誓,其诚节有足嘉矣。
王晏球,字莹之,洛阳人也。梁遣捉生军将李霸将千人戍杨刘,霸夜作乱,自水门入。晏球闻乱,不俟命,率龙骧五百骑击之,贼势稍却。末帝登楼见之,呼曰:“此非吾龙骧军邪!”晏球奏曰:“乱者,李霸一部尔,陛下严守宫城,而责臣破贼。”迟明尽杀之,以功拜澶州刺史。明宗兵变,自邺而南,遣人招晏球,晏球从至洛阳,拜归德军节度使。定州王都反,以晏球为招讨使讨之。都遣人北招契丹 , 契.丹.遣秃馁将万骑救都。晏球立高冈,号令诸将皆橐弓矢、用短兵,回顾者斩。符彦卿以左军攻其左,高行珪以右军攻其右,中.军.骑士抱马项驰入都军,都遂大败,自曲阳至定州,横尸弃甲六十馀里。契丹又遣惕隐以七千骑益都,晏球遇之唐河,追击至满城。契丹自中国多故,强于北方,北方诸夷无大小皆畏伏。而中国之兵遭契丹者,未尝少得志。自晏球击败秃馁,又走惕隐,其馀众奔溃投村落,村落之人以锄耰白梃所在击杀之,无复遗类。惕隐与数十骑走至幽州西,为赵德钧擒送京师。晏球攻定州,久不克,明宗数遣人促其破贼,晏球以谓未可急攻。其偏将朱弘昭、张虔钊等宣言曰:“晏球怯耳!”乃驱兵以进兵果败杀伤三千馀人由是诸将不敢复言攻晏球乃休养士卒食其三州之赋悉以俸禄所入具牛酒日与诸将高会久之,都城中食尽,先出其民万馀人,数与秃馁谋决围以走,不果,都将马让能以城降,都自焚死。晏球为将有机略,善抚士卒。其击秃馁,既因败以为功,诸将皆欲乘胜取都,晏球返,独不动,卒以持久弊之。自天成三年四月都反,明年二月始克之,军中未尝戮一人。以破都功,拜天平军节度使。
(节选自《新五代史•王晏球传》)
①契丹自中国多故,强于北方,北方诸夷无大小皆畏伏。
②诸将皆欲乘胜取都,晏球返,独不动,卒以持久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