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4-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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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反义词的两个人

陈思呈

在村里,米筒和四点五是一对反义词。

这对反义词关系很不错。四点五路经米筒家门口总会大声跟他打招呼。打招呼的内容很奇特,有时说:“走,去打头野猪中午吃。”有时说:“赶紧穿鞋子,带你去娶个年轻老婆。”其实人家米筒的老婆就在院子里洗菜。

米筒也习惯了四点五的无厘头。他有时朝四点五扔根烟,有时则笑一笑表示听到了。我对米筒的所有认识都是从四点五那里听来的。

四点五说——几十年前他和米筒都想去当兵,他骑单车搭着米筒去报名。那一路,骑车一个多小时,他只能一个人自言自语,时不时还要用手扫一扫后座那人还在不在。

四点五说——米筒这种人,连多抽人家一根烟也不愿意。递给他第一根烟他拿着,第二根要再递给他,他就赶紧摸出自己的。

还是四点五说——米筒太老实,也没用。全村是他第一个有驾驶证,也不晓得开车赚点钱,只会在家里刻木头。他十五岁就学木雕,但他的木雕卖不出高价。他没大师证。上次有人说出三万元可以买个大师证,他也没买。我怎么知道他为啥不买,让他说话,比求别人拉尿还难。

米筒的沉默,既不是拒绝,也不是谨慎,更像是空白。他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他的每一天都是重复,仿佛连自己也可以省略掉。我有次问他:“米筒,你能不能雕个别的东西,雕一只猪试试吧?”因为吾乡木雕,从产生的第一天开始,就是雕蟹篓。不仅村庄,城里也有不少木雕作坊,但也同样只雕蟹篓,作坊里会收学徒,也是雕蟹篓。

米筒只笑不答,意思是这个问题太荒谬了,不值得回答。就算把梅兰菊竹改成桃花栀子,大家看了也会大摇其头,叹息它卖不出去的命运。就像吾乡的西红柿炒鸡蛋是用白糖炒的,如果用盐炒,大家就会嗤之以鼻,仿佛你对生活极缺乏认识并且极不尊重。

所以大家都按套路做,安全地,无欲无求地,从一而终地。这样的蟹篓米筒做了二十几年,无数个,想必会再做无数个。我在米筒身上感受到一种空茫——每一天都重复同一天的人。劳作但不需要作品的人。不需要署名的人。不需要表达的人。可以“没有”的人。——这一切是因为他的过分沉默吗?也许米筒只是一个未被我发现的人?

而四点五则是一个过度开发的人。他对自己过度开发。

四点五其实快六十了。因为他生命力过于旺盛,也因为他太没正形,总之,直接叫他四点五顺嘴得很,不止是我,村里人都这么叫。

他没有惯常思维里的“享受生活”。烟酒茶,他只爱抽个烟。吃饭他也不喜欢。他说,米饭五分钟,喝粥两分钟。早上六七点去山里砍树,下午四点多才回来,和搭档一天斩了一万八千斤,一粒米没吃只喝水,这样的事他是干过的。

我在莲村住在他隔壁,常听见天未亮他就出门去干活,屋里传来他老婆的骂声:“抢宝也没这么积极。”然后天蒙蒙黑他回来了,又传来他老婆的骂声:“你怕自己命短,想干没命干是不是!”常听人骂老公(或老婆)懒,他家倒过来。

在山上,四点五向我展示他种的花生苗和别人种的花生苗多么不同。我犹豫地说:“你种的比别人的高一点。”四点五相当不满意:“高一点?这叫高一点?我收三斤他才收一斤我告诉你。”我不识趣地加了句:“是不同品种吧?”这下他简直震惊:“不同一品种能比吗?这都是航空二号!”他不屑地指着人家的地:“它们长得不好是下肥晚了。我都是未发芽就下肥,它们一出世就能吃到。会不会管才是大关键!”

四点五讲起农作物时,仿佛它们是他亲生的。有次我听到他边下肥边自言自语:“再不喂肥的话,就太饿了。”农历十二月是苦瓜催芽的时节,天太冷不便催芽,他把几十颗苦瓜种子用布包好,晚上放在被窝里,白天又放在棉袄里,走哪带哪。他还啧啧有声地跟我说,这些苦瓜籽有多贵你猜一猜?未待我猜他又自报答案,五块钱一颗。虽说确实是不便宜,但他的姿态仿佛它们会孵出婴儿。

我最佩服四点五的是他对生活的研发精神。他种植从来没有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植物。他种过洛神花、向日葵、秋葵……这些农作物在他开始种植之前,村子里从没有人尝试过。它们,就像西红柿炒鸡蛋却放盐一样,在吾乡,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他赋予沉重或者沉闷的农业生活一种天真的魔幻感。他做西瓜酒。在西瓜长到七八分熟的时候,他把西瓜朝上的那一面切开一个小口,在里面填进酒曲,然后封好切口,让西瓜继续成长,酒曲开始发酵,最后,彻底成熟的整个瓜,变成一汪巨大的西瓜酒……他让丝瓜跟葫芦瓜嫁接,认为那样会产生出一种兼具两者优点的新品种,但失败了;他又继续试图让茄子跟某种野生植物“刺茄”嫁接,他言之凿凿地说某乡某处有人曾经试过并成功了。

与米筒不同。四点五热爱表达。有一次,他的牛走丢了,他四乡六里去寻牛,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来到一个陌生村子,看到有家人客厅里挂了一面镜子,镜子里写了一个名字,跟他的学名一模一样。他停下脚步,讨一碗水喝,边喝边攀谈。他的学名不算稀奇,同名同姓也不奇怪。但那一个停留,他交到了人生最好的朋友。

生活本身于他就是盛宴。而“四点五”这个名字是这样来的——他出世时,是家里第六个儿子。他妈听说又是个男孩,就喊他爸去灶头抓把灰,把新生儿闷死。他爸不忍,只对那无知小婴感叹:“你这命啊,只值半个狗。”狗在当地发音等于“九”,半个狗(九)也就是四点五。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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