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省东莞市2023-2024学年高二上学期语文期末考试试卷试题详情
现代文阅读Ⅰ;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人的思维惰性是非常顽固的,他对某种文学史或文艺学现象的体认,总是喜欢从现成的、占优势的理论框架中寻找这一现象的价值和体系,不如此就仿佛感到无家可归,感到漂泊的悲凉。16-17世纪晚明和清代的评点家也是如此,他们要推重《三国》《水浒》《金瓶梅》《红楼梦》一类杰出的章回小说,就把它们纳入“史贵于文”的传统框架,拟之为《史记》,誉之“妙笔直逼龙门”。后人在评论这些晚明和清代的评点家时也是如此,一开口就把李卓吾、金圣叹、毛宗岗、张竹坡们招呼到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康德、黑格尔的理论世界中对号入座,往往使他们迷失自己的风采神韵,浑若刘姥姥进大观园,面对这陌生的洋货而难免有些傻头傻脑。为明清时代的这些评点家想一想吧,这实在令人有点“我有迷魂招不得”的感慨了。因此有必要突出强调,中国学者应该打破这重历史的困惑,有责任为杰出的评点家量体裁衣,以历史实际作为生长新理论的出发点,在叙事学研究中建立一种切合该学术文化史实际的学理评价体系,从而在对之进行现代学理阐释中,恢复历史文化应有的那份光彩。
这里涉及一个理论研究的方法论问题:对中国评点家的研究,应该返回中国评点家的本体。按中国语义学的解释,就是返回这些评点家的本然状态。实际上,李卓吾、金圣叹、毛宗岗、张竹坡们以小说戏剧评点的方式,创造了一个属于他们自己,也属于中国叙事学的丰富多彩的审美感悟和理论思维的世界。他们以自己的充满个性和感悟力的智慧,开始了无论在学术精神上还是在表现形式上都堪称“创造”的创造,创造出一种为西方世界所未见的评点学,一种在人类文学发展史上非常有趣味的读书批评的学问。这门学问和这种述学方式,在其产生的岁月里是具有非常强大的吸引力和生命力的,历三四百年而不衰,而使金评的《水浒》《西厢》,毛评的《三国》,张评的《金瓶梅》,成为二三百年间最有读者的流行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些评点家是明清时代最重要的小说得以广泛传播的功臣,他们的评点本在相当长的历史阶段里,以极大的优势压倒了没有评点的所谓“白头本”。因此谈论中国叙事学而不研究评点家,这样的理论体系是很难说具有多少“中国”特色的。
应该看到,明清的评点家是把评点的对象作为独特的世界,投入了自己的智慧和生命的,读其书者切不可忽视这种心血的投入。环视天下,自此之前岂有这种文体?可以说,没有创造性的评点和评点的创造性,就没有李卓吾、金圣叹、毛宗岗、张竹坡,也没有脂砚斋。为了使这种生命智慧的投入不致浪掷,初期评点家们不惜以惊世骇俗之论推崇他们的评点对象,来建立他们的评点世界存在的合理性,他们是以重头锣鼓来为自己的生命投入做出夺人先声的证明。
以宇宙天地为怀抱的奇书评点世界,是一个生龙活虎的世界。评点家在这个世界中的角色自认,是有别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们的体系建构和逻辑推理的,他们是叙事作品的鉴赏者、批评者和读书人的伴读者;他们由对作品的细读而体悟着天地之道,阐述着自己生动活泼的理论见解,在这种阐述中和读者亲切地交谈,成为读者的朋友,或读书伙伴;有时他们还借题发挥,把内心的愤怒发泄出来,甚至手痒痒地拿笔修改或删节原文,以实现自我。我们在认识评点家时首先应该注意到,他们的角色是综合的、立体的,他们是喜怒哀乐兼备的有血有肉的“人”。评点家的思想方向是三维的,既联系着作者作品,又联系着读者,同时也联系着评点家自己的心灵,在出入于你、我、他,往返于作品、传统和创新之间,使经过评点的文本变成多声部的交响乐。
总而言之,评点家具有三种角色功能:首先,评点家以强烈的表现欲进行特殊的审美哲学的投入,往往使其中艺术品位较高者欲罢不能地动笔删改原文,从而名副其实地成为新文本的参与者和完成者,以此告诉读者“不应该如何写”或“应该如何写”。其次,评点家和读者面对着共同的文本,揣摩着行文运笔的策略和趣味,成为读者不请自来的伴读者和交谈者,破除了读者烛前灯下的寂寞,使烛前灯下的阅读成为一桩共享智慧的乐事和趣事。其三,评点家通过对经典作品的逐句,逐段、逐回以及全书的细读和评点,使读者对作品的匠心和滋味能够在评点的言传之间获得意会,从而训练了一代复一代的读者的艺术敏感性。从这种意义上说,评点家是文法的解读者和悟性的启迪者。
(摘自杨义《中国叙事学》,有删改)